第(1/3)页 这一回, 周金凤有些坐不住了。她站起身,侧耳细听,《霍元甲》片尾曲的音乐声中,夹杂着叮叮哐哐的声音。 七十年代底建的砖混房, 楼板都是预制板, 隔音效果不是太好, 听到这些异常的响动,周金凤走到电视柜前将电视机声音拧小, 楼上的声音清晰可闻。 “哐!哐!咚——” 周金凤紧张起来:“不会是熊涛打人吧?胡琳珍身体不太好, 肯定打不过他,不行!我得去问问。”一边说,她走到门口换了鞋子, 便要拉开门出去。 顾文娇一把拉住母亲:“妈,你让他们打去。那是人家的家务事, 别管。就算是熊叔叔真的打了人, 报了警连警察都管不了。你忘记了?上次你帮一个被丈夫殴打的孕妇报警, 结果反过来被孕妇埋怨, 她丈夫还嚣张地冲你挥拳头, 骂你多管闲事,是不是?” 周金凤站在门口, 犹豫了一秒钟,苦笑着甩开女儿的手:“娇娇,这是你胡阿姨,是我好朋友,你的实习指导医生,我不能不管。就算是被她埋怨,我也认了。” 顾文娇见劝不动母亲, 不高兴地退回客厅,拧大电视声音,坐回沙发,嘟囔了一句:“我不管你了,随你吧。” 几分钟之后,周金凤还是没有回来,顾文娇坐立不安,实在不放心,打开门打算去看一看。 刚一打开门,楼道里浓重的血腥味、硝烟味传来,顾文娇脸色一下子就变了,尖叫一声:“妈——妈——”跌跌撞撞往楼上奔。 五楼的房门敞开着,周金凤头朝内、脚朝外倒在地上,头上一滩血,早已气息全无。 透过房门,可以看到屋里乱七八糟,客厅通往卧室的走廊里,躺着一道人影,身下也是一滩血。 顾文娇扑过去抱住母亲,哆嗦着手按在她颈边,没有脉搏!周金凤头顶一个血窟窿,脑浆迸出,眼见是一枪毙命。 “啊——啊——”顾文娇的心仿佛被什么揪住,仰头冲着屋顶尖叫哀号。 直到警察赶来,顾文娇依然死死抱住母亲早已冰冷的尸体,怎么也不肯撒手。母亲不应该死,不应该死!她只是关心同事,担心朋友家里出事,她只是想上楼看一看! 游魂一样处理完母亲的后事,顾文娇从警察那里了解到事情经过。 三名歹徒持枪入室抢劫,熊涛、胡琳珍、熊盈盈一家三口,包括上楼查看情况的周金凤,全部被枪杀。 先前母女俩听到的巨响,不是柜子砸倒在地的声音,而是枪声。 房门没有被撬的痕迹,显然是歹徒敲门,男女主人开的门。现场很混乱,男女主人与歹徒进行了激烈的搏斗,但对方有枪,熊涛在客厅被一枪毙命,胡琳珍在卧室被杀,孩子被歹徒用花瓶砸死在从客厅到卧室的过道。 周金凤应该是上楼之后敲门,歹徒帮她开的门,一个照面就被枪杀,根本没机会呼救。 室内破坏严重,就连席梦思床垫都被刀子割破,对方将室内贵重财物洗劫一空,具体有些什么警察也不清楚,调查邻居、同事及熊涛、胡琳珍的父母之后大致算了一下,金表、名包、首饰、现金加在一起,价值约十万。 熊涛虽然是储蓄所的所长,但他并不喜欢把钱存在银行,有在家里存放现金的习惯,再加上熊涛喜欢购买奢侈品,还爱炫耀,这才招来人眼红、入室抢劫,令人唏嘘。这件事让三医院的住户讨论了很久,家里有钱的都变得低调了许多。 谁如果再炫金银首饰、豪华包包,旁人就会劝:“莫忘了熊涛一家。” 旁人很快就遗忘了熊涛一案,可是顾文娇却忘不了。只要闭上眼睛,就会看到母亲倒在血泊之中,这让她从此晕血,根本没有办法面对病人。医院照顾她,在她大专毕业之后,把她分配到药房,负责分发药物。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,胡琳珍的科室引进了新人,熊涛的储蓄所所长职位有人顶上,熊盈盈的班级少了一个人无人问起,顾文娇的楼上又住进了新住户,连顾文娇的父亲顾朝东也再婚组建了新家庭。 只有顾文娇不肯放过自己。 熊涛家里有钱,到处显摆,这才招来杀身之祸。可是母亲周金凤向来节俭,勤劳善良,为什么也会死? 无数次,她都在后悔,为什么那天没有拉住妈妈的手,为什么不坚决制止妈妈上楼去管闲事。 如果妈妈没有死,她会开开心心接妈妈的班,当一名好护士,也可能会成为护士长。 如果妈妈没有死,她会和妈妈一起上白班、中班、晚班,一起吃饭、一起收拾屋子、一起看电视。等将来她成家了,会在周末带着丈夫和孩子回娘家,和爸妈一起坐着吃顿饭,聊聊家常。 可是……因为那一声巨响,一切都变了。 顾文娇憎恨入室抢劫的歹徒,也憎恨办案无能的警察。她每个月都会到派出所追问:抓到人了吗?抓到杀我妈妈的凶手了吗? 可是警察每次都会一脸歉意地告诉她:没有。 枪从哪里来?我们国家枪支管理那么严格,歹徒从哪里弄到的枪? 顾文娇不断追问细节,了解到在案发现场发现了五四式手.枪、五发子弹,都与三个月前的派出所副所长被杀案有关。那把杀了周金凤的手.枪,是派出所副所长的配枪! 顾文娇不知道应该怪谁。 怪那个副所长吗?他是副所长,刚刚拥有配枪资格,他深夜归家,被人偷袭。重锤锤击后脑、匕首刺穿心脏,死状凄惨,他不到三十岁,丰华正茂,新婚不久,高堂犹在。 怪不着,也怨不了。 恨那几个歹徒吧?肯定是恨的!可是歹徒是谁?通过什么方式了解到熊涛家有钱,如何顺利进了屋,又是怎么杀的人,走的时候为什么把枪丢在现场,现在他们都在哪里呢? 通过现场脚印,可以初步判断出歹徒为男性,身高、体重均为中等,他们戴着手套,行事很小心,手.枪上、花瓶碎片上都没有找到指纹,只在门框边沿留下半个模糊的指纹,应该是周金凤临死之前拉扯对方造成的。 就这半个指纹,茫茫人海怎么找? 入室抢劫之时,正是晚上九点,家家户户都在屋里看电视。《霍元甲》电视热播,万人空巷,就连医院传达室的老头、小卖部的老板,都窝在房里看电视,谁也不知道三医院的宿舍楼里发生了枪杀命案。 他们是怎么进来的?什么时候出去的?谁也没有注意。 一点头绪也没有。 顾文娇入了魔,变得有些偏执。 父亲顾朝东无数次劝慰她:人死如灯灭,我们总要往前看。 可是顾文娇心里过不去这道坎,冲着父亲嚷嚷:你有了新人忘旧人,你可以往前看,可是我忘记不了! 顾朝东没办法,只得托人给顾文娇介绍对象,希望女儿在新的家庭生活中慢慢疗伤。偏偏顾文娇恨父亲这么快就再婚生子,处处与他作对。恰逢那个时候认识了樊弘伟,他对她殷勤周到,愿意听她讲述母亲被杀的过程,陪她到派出所询问各种细节,这让她很感动,觉得遇到知心人。父亲越反对,她越起劲,很快与樊弘伟结婚生子。 有时候,一个男人是人还是鬼,婚后才会知道。 一开始,樊弘伟表现得彬彬有礼,给城建局局长当私人司机,虽然没有正式编制,但赚钱能力很强,顾文娇以为终生有托。儿子樊天宝出生之后,襁褓中的婴儿稚嫩天真,昔日阴影渐渐消散。 可是,顾文娇没有想到的是,儿子周岁之后,樊弘伟完全变了个人。 他有了正式编制,一步步从司机走到拆迁办办事员、小组长、主任,纠集了一拨势力,行事越来越嚣张。每天喝得醉熏熏的,一言不合就动手。 第一次被打,顾文娇完全懞了。 不知道为什么,她脑子那一刻想的不是:他为什么打我?他凭什么打我? 她想的是——当年我劝妈妈不要管夫妻闲事,我说丈夫殴打妻子,哪怕告到警察那里也是家务事,警察不得管。现在……报应来了! 不会有人管她,没有人会管她。法律虽然保护妇女儿童权利,但却没有哪条法律明文规定丈夫殴打妻子会入刑,因为“清官难断家务事”。 一方面顾及儿子,另一方面顾文娇结婚时在父亲面前放过狠话:我就算死,也不会回你那个家!再加上顾文娇愧疚当年劝妈妈不要管他人闲事,于是带着负罪感默默承受着樊弘伟的家暴。 让人觉得讽刺的是,顾文娇的晕血症不药而愈,因为婚后经常见血。 顾文娇觉得自己就是一只被樊弘伟囚禁在笼子里的鸟,哪怕生着一对翅膀,却早已忘记飞翔。 第二天,顾文娇身上带着伤,走进三医院的大门。 药房同事看她面色阴沉,穿着长袖衣、长裤子,行动间关节略显僵硬,叹了一口气,劝道:“文娇,苗护士长已经走了十年,你也该从过去走出来了。好好和樊弘伟过日子,别老是和他吵架。男人嘛,哪个不喜欢温柔懂事的?” 第(1/3)页