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3章 番外:孩子-《沥川往事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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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你少来啦!像我这样意志坚定的人,是不会轻易改弦易辙的。”

    “改什么?”他没听懂。

    “改变目标的。”

    “小秋,你的意志真坚定,我真是太佩服你了。放在革命年代你就是个英雄了。如果是抗美援朝,碉堡都不知道被你炸了多少个了。我惨淡凄凉的人生,就靠你来指点我前进了。”

    “沥川,什么时候变得这样贫嘴了?”

    回家的时候我拉着沥川拐进一家婴儿用品商店,买了一套粉红色的小衣服。

    我们都喜欢女孩。

    沥川一声不响地去柜台交钱,热情的售货员向我积极推销:“这位太太,你们的婴儿车买了吗?奶瓶买了吗?初生婴儿的尿布买了吗?还有包婴儿的小绵毯、小帽子、小手套?电动吸奶器?婴儿床?全套的发声小玩具?”

    沥川神色极淡:“不着急。”

    “本店这周有酬宾活动,所有商品一律八折,不要错过时机哟!”

    “嗯,”我笑了笑,将一双玻璃奶瓶扔进购物车,“那就再买对奶瓶吧。”

    “好呐!”

    沥川瞪了我一眼。

    “瞪什么,实在生不出孩子,这瓶子也可以用来装酱油的。”

    转眼到了第十四日,晨起用试纸验孕,我失魂落迫地从洗手间走出来。

    没有我期待的符号。

    沥川上前拥抱我,低声安慰。

    “先别气馁,试纸会有失误,血检的结果才最可信。”我看着纸盒上大大的几个“99.9%的准确率”不信邪地说。

    沥川没说什么,带我驾车去诊所,去得太早没开门,我们在门外的咖啡馆里枯坐,等了足足一个半小时。

    抽完血后,沥川带我去了附近的一家法国餐馆。我并不是很喜欢法国菜,不是因为不好吃,而是因为量太少。我怀疑法国厨师都是练过太极的,若大一个白色的碟子,当中一小块鱼,配上各种颜色的汤汁,堆成很艺术的形状,很别致地呈上来。味道不错,就是吃完了还饿,不得不用甜点塞肚子。

    可是法国菜的确能耗时间。开胃菜、汤、鱼、烧烤、沙拉、甜点一道一道地上,我强掩着心底巨大的失落和焦躁,保持镇定地和沥川闲扯。

    我甚至给他讲了三个国产小笑话。

    沥川不怎么听得懂,我一个一个地解释给他听。

    “别着急,小秋。”他握了握我的手,“等会儿我去看看新闻,看什么地方有龙卷风了、水灾了、地震了,咱们可以去领养几个孤儿,也算做了一件好事。”

    “谁说我着急了?我有打持久战的准备。”

    过了一天,血检结果出来了。没有怀孕。

    辛格说,失败是很正常的,毕竟ivf的成功率真连一半都没有。何况沥川的精子质量并不特别好。他建议我先休息一段时间,心态和体力都调整好了再说。

    他没有建议我做第二次,看来沥川给他施加了压力。

    我坚决摇头:“我不等,马上开始第二轮。”

    辛格看了看沥川,说:“你太太很有主见。”

    沥川苦笑:“是的,没人能改变她的决定。不过,凡是我妻子想要的东西,最后都能得到。”

    直到第四次ivf我才得到怀孕的消息。那时沥川已开始了他的第二轮心理治疗。屡次失败对他来说打击惨重。而我在失败之后的强颜欢笑和伪装乐观更让他心痛如割。他开始频繁失眠、皮肤过敏、而且越来越沉默寡言。霁川怀疑他得了抑郁症,强拉着他去看了几次心理医生。

    其实沥川的心理素质极其坚强,不然早就被癌症击垮了。可是他同时又是个情感丰富、善于内省的人,尤其不能看见亲人受苦。他总把这一切都想成是自己的过错,然后沉浸在不安和自责之中。霁川和rene开始轮流劝我放弃ivf:“你们可以收养孩子嘛,想要几个都可以,沥川绝对支持你。”

    我知道,他们担心沥川的健康,怕他承受不了ivf失败的打击而出现病情恶化。

    于是我说:“这样吧,我对沥川宣布放弃ivf。然后你们俩将他弄到别的国家去住两个月。”

    两个人看我的眼神好像我是个疯子。齐齐地说:“那你呢?你究竟是什么打算?”

    我一抱胳膊:“留在这里,换一家诊所,继续ivf。只是一切都向他隐瞒,免得他过度担心。”

    “小秋,”霁川气得直咬牙,“你就不可以改变主意吗?”

    “不可以。”

    人的忍受力真是有弹性。沥川如此紧张,明明从头到尾受折腾的人是我,我却感觉麻木。

    霁川勉强配合我的计划,找个工程将沥川诓到巴西住了两个月。而我则声称自己不适应巴西的气候,且手头接了一本书的翻译,宁愿在家里等他回来。

    rene连忙也说,我刚做完ivf,需要多多休息,不合适跟着沥川坐飞机东奔西走。

    就这么瞒天过海了两个月,沥川从墨西哥回来,我在机场上喜滋滋地向他报告了怀孕的消息。

    天天跑工地,晒得黑头黑脑,我差点没认出他。但这消息让他吓了一跳,兴奋得脸都红了,将行李往地上一扔,悄悄将我拉到一边,问道:“小秋,你不听我的话又去ivf了?”

    “是的,原谅我吧,阿门。”

    “医生……他怎么说?”

    “我换了一个医生,一切正常。还有,把耳朵低下来,”我小声说,“是双胞胎。”

    “真的吗?”他一把搂住我,“天啊!这不是梦吧!”

    “当然不是!”

    就分娩的过程来说,除了需要注射一段时间的孕酮以及不时需要进行血液和b超检查之外,通过ivf怀孕和一般的怀孕并无很大区别。这其间我们的各种担心——担心我的健康、担心ivf引发的综合症、担心流产、担心胎儿异常——一切的担心在医疗数据都指向正常之后渐渐消失。像所有将要做父母的夫妇一样,我们进入了兴奋的待产期。

    八周之后,我离开了ivf的专门诊所,被转入到一位普通的妇科医生手中。

    “沥川,现在我是普通产妇了。”我激动地说,“我终于成了普通产妇!”

    是啊,此时此刻,我什么也不想要,只想做个普通人,拥有普通人该有的一切。

    我们很快知道那是一对女儿,给她们起名为安安和宁宁。

    健康和幸福,这是我们对孩子此生的最大期望。

    沥川和我一起去上了一门“如何第一次当父母”的课。这是政府资助的项目,我们和许多同样的夫妇在一起学习分娩的技巧和新生婴儿的常识,一起看分娩的录相。回家的路上我问沥川有何感想,沥川说:“嗯,过程相当血腥。”

    “是的,我本来不害怕的,现在有些怕了。”

    “或许你愿意考虑剖腹产?”他建议,“毕竟这是你的第一次,又是两个孩子。”

    “我可以正常生产,要相信大自然的力量嘛!”

    “那就——早点打麻药?要不你会像电视里的女人那样惨叫的。”

    “不要麻醉。我姨妈说,麻醉有副作用,对胎儿不好,产妇恢复得慢。”

    “小秋,自从ivf之后,你觉不觉自己变得很霸道?”

    “哼,我霸道有资本呀!我成功啦!”

    “那你能让我来开车不?这么大的肚子你也不嫌开车累得慌?”

    “不累。我喜欢开车,这车大,开着也舒服。你老实坐着,好好休息。”

    “你真是变成女王了……”

    没想到分娩的日子提前到来。

    那天离预产期还差五天,吃完晚饭我们一起出去散步,走着走着我突然停了下来。

    “怎么了?不舒服?”

    “我想……可能是破水了。”我吐了吐舌头。

    “我去叫救护车。”他掏出手机。

    “别叫了,咱们自己走回去,你开车送我不就成了?”我说,“你不记得老师说,就算破了水,离生孩子还差得远。去了医院没准还会被请回来呢。”

    沥川紧张地看着我:“你……你还能走?”

    “能啊。”

    “会不会现在就要生了?”

    “那有那么快?医生不是说第一胎特别慢吗?一般都要七八个小时的。”

    “双胞胎会快点吧?”

    我拉着他飞快走回院子,坐上车。沥川说:“等等,我去拿准备好的东西。”

    我们将新生儿用品准备好了一个大包,就放在门口,随时待命。

    沥川拎着一个大包出来,我发现他在包里还塞了三个网球。

    车开得飞快,我问他:“你带网球干嘛?”

    “不是说背痛的时候可以用这个按摩吗?”

    “有这种说法吗?”

    “那堂课你没去。讲如何给孕妇按摩减轻疼痛的。”

    “就靠这三个小球?你也信?”

    “总之你肯定会痛,我就用这个给你按按。”

    进了医院,产科医生曼菲尔先生已经到了,寒暄了几句,做了检查,说既然破了水就今天生吧,先打催产素。

    那是位男医生,长得五大三粗,说话不紧不慢,看形象特像码头工人。

    宫缩开始的时候,我痛得乱叫,坚持不打麻药。

    “天啊,怎么能这么痛呢?”见我阵阵哀嚎,女护士看了我一眼,笑道:“才开一指就痛成这样,你还坚持不要麻醉。”言下之意,自找苦吃。

    “那就请麻醉师来吧。”沥川说,“请他立即来好吗?我觉得我太太快受不了了。”

    “不要啊……我再忍受一下……”

    沥川不理我,对医生说:“请立即给她麻醉。”

    他的声音很果断,几乎是在吼。

    有针刺入我的脊背。痛感立即消失了,但仍然感觉得到一阵阵宫缩。

    产房里只有一位女护士在教我如何用力,如何呼吸,不停地说“push,push,push,push...”

    她的声音又尖又大,一声高似一声,似乎觉得我不够用力。

    我趁空问沥川:“怎么这里就她一个人啊,难道没别人了吗?医生呢?”

    “是这样。现在产道还没完全打开,这位助产士帮你用力,快要出来的时候她会通知医生的。”

    “这样啊……太不重视了……我这可是双胞胎啊。”

    “这个过程很长的,有时要花好几个钟头,没理由让医生大人干等着啊。再说,他很大牌的,一般最后几分钟才会来。当然,中间他会来查房,看看表格什么的。我堂姐生孩子的时候就是这样。”

    “那他现在干什么?睡觉吗?”

    “可能在打游戏。我刚才看见他的办公室里有一个psp。”

    “闹心死了,遇见这种不务正业的医生!”我用中文低声骂道。

    过程果然漫长。

    一直到半夜三点四十分,曼菲尔医生才姗姗来迟。我正做完push,闭眼休息。再睁眼时,屋里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一大群人,曼菲尔和沥川不算,除了六位护士,还有一位儿科大夫,负责新生儿的检查。

    三点五十七分,老大安安出来了。四点零六分,老二宁宁也出来了。

    一切顺利。

    激动的沥川被医生拉住剪脐带。剪了几次都没剪断,后来他说,他下不手,脐带又软又滑,构造看上去比电缆还复杂,他都不忍心剪断。

    产房里万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。而我却因为出血而感到虚脱。那一刻沥川紧紧握住我的手,而我却看向窗隙一角墨蓝色的星空。

    我听见婴儿呱呱的啼声,听见沥川告诉我她们是多么地完美。

    我看见两张手掌大小的脸蛋。

    “恭喜你!王太太!是一双美丽的女儿。”医生对我说。

    我轻轻地松了一口气。

    是我太贪婪了吗?是我向老天要得太多了吗?

    如果我不要,这些会得到吗?

    安安和宁宁,谢谢你们给了我和沥川做父母的机会。感谢苍天,送来这份珍贵的礼物!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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