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(3/3)页 “回答我们!家主在哪里!” 那如山的人海中有苍苍的白发拄着威严的拐杖,也有年青的黑发带着锋利的刀剑,他拿绵羊般的、讷讷的眼神扫过去,像无数次被质问那样,怯怯地说:“爹爹被烧死了……” “什么?” “爹爹被烧死了,你们听不懂吗?” 他笑了起来,那软弱的眼神褪去了,像狼脱去了绵羊的外衣,在围杀的寒夜露出了凶戾的本性,他语调陡然变得阴狠,“你们不服我? !” “你……” “刚刚谁说娼妓之子?” 他微笑着将人群扫视一遍,指着一个已经开始发抖的年轻人,轻声说:“杀了。” 那个方位顿时有一柱鲜血喷涌出来,他拍拍手掌,随着清脆的击掌声又有数道鲜血泉涌般喷溅,人海被潮水般的惨叫声充斥了,放眼望去火光并血液飞腾,像一片屠宰场。 “请君入瓮,好玩么?” 他低低地笑了起来,往后仰去,看着被血与火照亮的夜空,原来区区几百人的性命如此不堪一击,合起手掌就能将他们全部打入地狱。 父亲死到临头还是没看清他,也不知道娘亲到底是怎么死的。 那是明媚的春天,十几岁的孩子跌跌撞撞地走在街头,衣香鬓影,车马如流,他的目光在人海中穿梭,怀里揣着一根珠钗,珠钗上的流苏掉得稀稀拉拉,可那是阿娘唯一值钱的东西,从未谋面的爹爹赠予她的信物。 他把珠钗给那些男人,通常情况下他们就会明白这其中的涵义,已婚的女人出来拉客会被安上不良的罪名,所以她们会请别人代劳,事后再给那些人相应酬金。 可是他们身无分文,于是这项任务落到他肩头。 时至今日,他早就忘了最初答应下来的时候自己是怎样的心情。 只记得一次又一次,他踮起脚透过窗缝,看到曾经依偎过的胸膛被人粗暴地蹂躏,那苍白皮肤犹如脱水的死肉。 一次又一次,一次又一次……直到那苍白的身体再也不动了,皮肤透出僵硬的乌青。 他意识到女人已经死了,他突然感觉到口中的腥味,原来牙齿已经被咬出血。 有时候走在街头,他听到说书人在讲那些大英雄的故事,讲他们血溅沙场为信仰而死,那样的死是顶天立地的死。 有时候又讲儿女情长的故事,讲他们荡气回肠的旷世绝恋,不为世俗抱香而死……千千万万的死亡,千千万万无畏的英灵,为什么唯独他们……唯独他们的死亡如此卑微,谁都能践踏,谁都能侮辱……为什么? 屋里的男人穿起衣服想逃,他疯了般纵身扑过去,紧紧抱住那个人的腿,那人头也不回地踹出一脚,体格的差距让他无从反抗,他狠狠撞在墙上,肋骨应该断了,额头上有血流下来,他又扑上去,一次又一次,直到已经遍体鳞伤,他才明白蝼蚁的力量如此微小,他最后一次爬过去,地上拖出长长的血痕,卑微地抓住那人的衣角,如同每一次他乞求贵人的残羹冷炙,“钱……你还没给钱……” “妈的,原来是要钱!不早说!” 一把银币洒下来,寒芒刺痛了眼睛,冰冷的眼泪打湿了地面,每一滴都是屈辱。 枝头的黄鹂在歌唱,明媚的春光照在女人的尸体上,屋外的桃花飘落在她赤裸的胸膛,那上面尽是新旧不一的淤青……他咬牙切齿,齿缝间都是淋漓的鲜血。 血被点燃了,夜空也被点燃,他捂住眼睛无声地大笑,卑贱到尘埃里的人,也可让众生在他脚下俯首称臣。 儒风世家? 君子如玉? 他不要做君子,他要做天下的主人,将天下人都踩进尘埃! 很多年以后他费尽心机得知了白浪海的秘密,大刀阔斧阖族迁往东域。 可是志在必得的猎物被人抢走了,那个人的目的……居然是为了道义? 不可能的,他不过是想用另一种更加虚伪的方式,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。 那种生物,只是用来杀戮的工具,怎么可以把她看做人? 她蜷缩着身体无声地哭泣,眼泪滚落在地便成了透明的珍珠,他手指轻轻在她脸上一抹,湿润的、温热的,竟然是人的眼泪,她脖子上的伤口裂开,流出的竟也是鲜红的血液。 真的是人么…… “孩子要留下来吗?” 仆从问。 把孩子留下的话,她日后清醒过来,也可让她有所顾忌。 薛暮桥淡淡说:“留下吧。” 她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盯着虚空,眸子仿佛新洗的黑琉璃,那样的澄澈无垢。 他忽然俯身在她耳边说:“你可以毁了这个世界的。” “它那么好,”她袖子里的手攥紧那把带血的牙梳,仿佛在透过他看着另外一个人,“我想让它永远活下去。” 软弱。 软弱的眼神。 本可燃烧世界带来毁灭的火焰,却非要收敛爪牙做个供人把玩的宠物。 清亮的啼哭划破了寂静,新生的婴儿那么小,一只手掌便可拖住。 这个孩子几乎保留了所有的特征,尖尖的角,银白的尾巴,逆鳞和结磷灯……薛暮桥捧着这个孩子,仿佛手捧毁灭的种子。 “他一定和你一样……好。” 她不懂得如何描述,只能将千言万语寄托于这个最简单的字眼。 薛暮桥笑了。 你要他光风霁月,那他便恶贯满盈;你要他怀瑾握瑜,那他便虚伪卑劣;你要他向往光明,那他便满身罪恶。 生前无人念,死后众生厌。 “你和我……真像啊。” 他伸出手指去触摸孩子小小的手,很久很久以后,这双黑透的眸子,将带来无境的长夜。 第(3/3)页