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75-《帝阙春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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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父女重逢,自是格外欢喜,杜鸿嘉陪着坐了一阵,被谢珩因事召走,便剩祖孙三辈在屋中。傅良绍被困北凉太久,又身受重伤,伽罗担心了将近一年,便听故事似的,问从他如何从丹州到北凉,在石羊场的处境,如何确信娘亲是死于鹰佐之手,又如何向鹰佐复仇等等,事无巨细,追问不停。

    傅良绍耐心作答,只说丹州城破时他被掳至北凉,囚入暗室。那枚长命锁的事,南风曾跟他提过,鹰佐似是从游民口中得知,设法逼问,他只咬死不认,期间鹰佐为逼他就范,直言南风是死于他的手,并以伽罗威胁。

    傅良绍囚在暗室,关乎外间的一切消息,都是来自鹰佐之口,他不听也不信,心中却是认定,鹰佐之所以揪着他不肯放,必是没有伽罗的消息,故虚与委蛇,设法拖延。

    后来岳华潜入,傅良绍才知道伽罗险些落入鹰佐的手,又被谢珩救回。而帝都朝堂,确实已如鹰佐所说的,改换门庭,傅家和高家都已落败。

    傅良绍深恨鹰佐,得知伽罗无恙,遂生出报仇的念头。

    其间细节他未详述,只说是以长命锁为借口诱饵,骗鹰佐往南行,期间借曹典的安排行刺,继而脱身。因鹰佐防范甚严,脱身时众人负伤,却也废了鹰佐一只眼睛,重伤他双臂经脉。

    种种起伏,傅良绍尽量说得水波不惊,仿佛那只是平淡无奇的经历。

    伽罗却还是忍不住地回想——被囚禁逼问时的煎熬酷刑,虚与委蛇时的费尽心机,刺杀脱身时的凶险形势,哪怕是杜鸿嘉、曹典那样刚硬的汉子都未必能经受,父亲一介儒士,当初是如何撑过来的?

    她不敢再深想。

    傅良绍亦不愿女儿担忧,等伽罗停止追问,便话锋一转,问伽罗为何在此处。

    这事就一言难尽了,伽罗同谭氏对视一眼,谭氏接过话茬,“这事说来话长。伽罗——”她瞧着外头渐渐昏暗的天色,道:“快到了用晚饭的时辰,不知殿下那里会不会有旁的吩咐,你去瞧瞧。”

    伽罗颔首,请谭氏和傅良绍先坐着,自带了岚姑出去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外头暮色四合,腊月寒冬,风格外冷。

    岚姑跟上来,将手炉子递给伽罗,见外头风吹得伽罗发丝飞舞,遂将帽兜给她戴上,绒白的狐狸毛之间,就只剩一张小脸露出来。

    渐渐行至紫荆阁,伽罗的脚步越来越慢。

    谭氏提起谢珩,不过是个支开她的由头,好跟傅良绍单独商议。伽罗经她一提,却添了心事,这才明白方才听父亲说话时,为何总觉得心里某个地方空落落的,不太踏实。

    是为了谢珩。

    今日谢珩忙中抽空,肯陪她一道等傅良绍,着实出乎伽罗意料。然而等两人见了面,气氛却颇为尴尬,伽罗看得出来,谢珩心里毕竟还有芥蒂。

    幼年失慈的仇恨,绝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化解。

    这件事是傅家愧对谢珩,无可推诿,哪怕谢珩给个冷脸,伽罗也难以指责他什么。何况就今日而言,谢珩已经做得很好,甚至他在岔路口却步,独自离去时,伽罗都觉得心疼愧疚。

    父亲和谢珩的关系并非不可调和,从谢珩肯出手搭救就看得出来,哪怕如今有芥蒂,将来也可慢慢化解。

    叫她担忧的是另一件。

    父亲安然归来,那么石羊城里的祖父傅玄呢?

    因为自小不亲近,又被刻意冷落排挤,伽罗对傅玄几乎没什么亲情可言,前阵子辗转反侧时,考虑过谢珩和端拱帝等人,考虑过淮南外祖家,却怎么都没想起傅玄,直至此时才想起来——傅玄当初跟徐公望合谋害死惠王妃,又有许多朝政上的劣迹在,于公于私,端拱帝和谢珩都会将他处死。甚至于分别贬谪和押在狱中的两位伯父,最终也未必能有好结局。

    伽罗自然也明白,这是祖父罪有应得,杀人偿命,天公地道。

    只是祖父死后呢?

    父亲虽跟当年的事无关,毕竟是祖父亲生的儿子。皇帝处死生父,出于君臣的本分,父亲或许还会跟天底下无数臣子一样,忍耐下来,继续忠心事君,何况那件事本就是祖父的过错,父亲也很清楚。

    然而那只是君臣之义。

    倘若告诉父亲,他须认那位处死他生父的人做女婿,他会作何感想?他是否还会答应?

    伽罗无法想象。

    埋首缓行,忽听前面有人轻咳,抬头就见玄色暗纹大氅迎风摆动,谢珩负手立在跟前,正觑着她。

    “在想什么?”他问。

    伽罗抬头,一时间理不清乱绪,只呆呆盯着谢珩。

    晚风凌冽吹过,将帽兜上的狐狸毛吹得晃动,嫩红的双唇紧抿,漂亮的眼睛里似有茫然苦恼。她有心事,谢珩看得出来。

    正好,他也有。

    谢珩将她帽兜压得严实些,道:“隔壁衙署设宴,加件衣裳,随我赴宴。”

    “我去吗?”伽罗微愕。

    谢珩颔首,“岳华和蒙香君也在。”他伸手捏了捏伽罗身上的披风,嫌它太薄,便道:“快换上那件狐裘,我等着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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